“以后你一定要对我好些,要不然我就把你这狼狈样子到处宣传。”陈义天抱着陆达慧,明明心里又开心又担心,可是嘴上偏偏要读舌。
“那我先用针,缝上你的嘴。”看到陈义天,一直紧着心的陆达慧有一种终于安全的感觉,疲惫地笑着,努力把头上的泥浆蹭在他身上。
陆达慧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站在路边上的龙王时,才想到自己这狼狈样子,女性的羞愧心理逐渐占了上风,身子往陈义天怀里微微一靠,闭眼假寐。
龙王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心理,对陈义天眨巴了下眼睛,道:“天爷,我去看看明仔,他这会儿应该开车上来了,我让他把车开过来。”
待听到龙王脚步声远去,陆达慧才抖动着肩膀嗤嗤笑了起来。
陈义天抱她坐在路边大石头上,嘲笑道:“原来你也会害羞啊。”
陆达慧没有理他的打趣,挣扎着要下来。
“别乱动。我天爷什么时候这么抱过人。你还不好好享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陈义天没松手,反而把手收得更紧。
陆达慧也没太坚持,因为自己实在是太累,这会儿有个依靠还是挺不错的。
“你怎么来了?”
“你受伤了?”
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但显然陈义天的问题引起了共鸣。陆达慧看着陈义天手上混着泥浆的血,愣了两秒,才扭脸支吾道:“没,没有!”
“慧慧,别犟!你跟我说,哪里受伤了!”陈义天很是着急。
“没有受伤,是那个,那个啊!”陆达慧不敢看他,把脑袋埋在他肩头,虽然满脸都是泥,但她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因为她感觉到血冲脑门,耳根子直烧。
“什么那个?”陈义天突然顿住,一下子反应过来,刚这只手是托着她的,噗嗤笑了,“傻瓜!”这一声傻瓜也不知道是说他自己还是陆达慧,不过还是惹来陆达慧在他肩背上打了一拳。
李明开车来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呆着,用彼此的体温熨烫对方。
“直接回广州吗?”李明问道。只有回到他们的地盘,才能是真正的安全。
“先去镇上找个地方洗漱一下。”陈义天道。
李明通过后视镜,看了眼陈义天旁边的泥人,没再说什么,往镇上开去。
以前他们试过两天没睡觉、没吃东西,坚持回了广州城,才脱下那一身泥血的臭衣裳。不过现在有了陆达慧,一切都要变了。李明和龙王相视一笑,没想到他们天爷原来也是个绕指柔。
四都镇里头,他们找了一户有女人的人家,给了五块钱,要了水洗漱,又几套干净衣服。
陈义天最先洗完澡出来,他叫过女主人,递给她两块钱,笑道:“大姐,麻烦再煮四碗面。”
“哟,可要不了这么多钱啊。”女人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刚刚那五块钱已经够他们家一个多月的用度了。
“多了,你就拿着。我还要麻烦你煮一碗红糖水。”陈义天笑道。
“哦,是为那姑娘吧。”女人了然笑道,“我再给她窝一个鸭蛋进去。脏着身子遭这雨,要是不好好调理,以后可是会亏身子的。”
陆达慧正吃红糖鸭蛋,李明突然奇怪道:“为什么就她一人有?”这一句,惹得陆达慧一下被呛住,羞脸讪红地猛咳起来。陈义天忙拉过她来,一边给她抚背,一边对李明喝道:“吃你的面,话多!”李明吐吐舌,识相地大口吃起桌上的素面来。
回城的车上,最难过的是龙王和李明,腰杆挺直,目视前方,还要假装没听到车后两个人的对话。其实应该算是陈义天自言自语,陆达慧压根儿就没有接他的话。
“窗子外头有什么好看的。睡一会儿不?一晚上没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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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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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家家,哪里这么倔的脾气。这样好受一点没?跟你说了别胡思乱想,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痛了。”陈义天硬拖陆达慧枕在他腿上,一手轻轻地给她揉着肚子。
陆达慧本来是反抗的,可是揉在肚子上的手很温暖,小腹不再冷得难受,睡意也就涌上来,迷迷糊糊之际,还没忘嘱咐最重要的事:“陈义天——”
“嗯?”陈义天埋下脑袋,听她想要说什么。
“血狼,我是......”陆达慧呓语了几个字便沉入了梦中。
陈义天淡淡一笑,把遮住她脸的长发理顺,又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悄声嘱咐李明开车仔细点,别颠了她。李明看着茫茫无尽的坑洼不平的土路,在心里对陈义天翻了一白眼。副驾上的龙王也深吸一口气,看向车窗外,心里却是在感慨,见惯莺莺燕燕的天爷,这次是真栽这女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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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义天去了鹿湖庵。”陆达生淡淡道。
“我问你达慧死在谁手上,你告诉陈义天去了鹿湖庵?”麦子辉笑道,带刺的拐杖戳进陆达生的肩膀。
“陈义天也派人跟着达慧的,我把他引到了老虎笏,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找去了四都。不过,我们的人已经撤出来了。”陆达生面不改色,仿佛被刺的不是他。
“达慧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没有见到尸首,但是凶多吉少。”见麦子辉斜睨着自己,陆达生忙补充道,“陈义天也没有找到她。”
“陈义天回广州了吗?”麦子辉想了想问道。
“我已经安排了人,只要他们的车一进广州城,我们就会知道的。”
“达生啊,你是最有机会接我班的人,不要让我失望。”麦子辉紧逼着陆达生的眼睛,像是要把他望穿。
陆达生坦然地回看着他,淡笑道:“谢谢老师栽培。”
入夜,一辆汽车默默地从东北方驶进了城,车上坐着三个人,陈义天、龙王、李明。等客的黄包车车夫拉起车往城里跑去,这个点,估计守在这路口是等不来生意的。紧跟在陈义天车后往城里方向开的,还有另外一辆黑色小汽车。
李明瞄了一眼后视镜,冷笑道:“天爷,这个麦子辉太看得起咱们了,居然派了两拨人来跟。”
“他不是看得起我们,他是不放心另外一个。”陈义天笑道。
“谁?”李明不解。
“你嫂子的意中人。”虽然不想承认,但陈义天还是不得不老实说了。
在另外一边,一车车满载着蔬果的马车进了城,准备一早开市能卖一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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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是达生。”陆达生摇响了麦子辉的电话,“陈义天回来了,需要我再派人回四都镇吗?”
“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陆达生挂了电话,瘫坐在椅子上:陈义天,达慧就暂时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啊。
电话挂了没两分钟,麦子辉的房门被敲响,进来一个黑衣男子:“老师,陈义天已经回来了,车上没有女人。”
“陈义天怎么样?”麦子辉问道。
“他——很伤心,也不是伤心,应该只是很累。但我看他身边两个手下,面色凝重,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男子努力正确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麦子辉点了点头,挥手让他离开:达慧,难道她真得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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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5月27日*东山陈宅*凌晨1点
众人都在睡梦中的时间点,陈氏大宅二楼的一个偏厅里却是灯火齐亮。
“为什么我不能回家?”陆达慧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一点。
“因为还没有找出那帮要你命的混蛋。”陈义天坐在沙发上,悠悠哉哉地点燃一根雪茄。
“这个理由你说过了。”陆达慧捏了捏拳头,咬了下牙,道,“我也再跟你说一遍。他们没有继续在四都追杀,那么我是暂时安全的。而且,在广州不是只有在你这里才安全。我有我自己的门路,我现在必须要回去把我在四都的事情,告诉给我们的人知道。”
“麦子辉吗?”陈义天笑道。
陆达慧一个激灵,呆看着他,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舌头,难道自己真迷迷糊糊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
陈义天看着她的呆愣样,把雪茄摁熄,站起来,揽着她的肩往客房走,一边笑道:“乖了,现在太晚,先去睡吧。你现在需要多休息,有什么都等明天起来再商量。”进门口时,又小声道:“你放心,陆达生知道你在我这里。”
“啊?”陆达慧本来心里盘算着老师和陈义天有没有过节,听他这么一说,更是不知何时又牵扯上陆达生了。
“还不去睡!”陈义天见她还一副呆呆愣愣样,鼓起眼对着她一声大喝。
陆达慧猛地回过神来,撇了下嘴,当着他的面儿,砰地一声把把门重重摔上。
陆达慧泄气地把自己埋进天鹅绒的枕头里她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为什么老师嘴里的艰巨任务竟然是刺杀那个看起来很祥和的女人?为什么那个女人看到她要自杀?为什么她的行动会被人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她?为什么陈义天正好在那里找到自己?为什么陆达生知道自己在陈义天这里?满脑子的问号都需要她来找答案。好累!肚子说不上疼,有些难受;太阳穴倒是扯着疼到了头顶。陆达慧趴在窗尚,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放空,好沉沉地睡过去,睡着了就不痛了,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门被轻轻推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陆达慧头也没抬地叹气道:“虽然这里是你家,但好歹请你进来时也敲一敲门吧。”
“我敲过了,是你没听到。”陈义天坐到床边,“给你拿个暖水袋来。别趴着睡,容易做噩梦。”
陆达慧没说话,反手扯过暖水袋压在肚子底下。
“还有哪里不舒服?”陈义天问道。
“痛。”陆达慧指了指太阳穴。
“过来睡好,我给你揉揉。”陈义天无奈摇头轻笑。
听到这话,陆达慧方像软体动物样,往床边拼命蠕动,然后再抱着暖水袋翻身躺好。
“见过懒的,没见过像你这么懒的。”陈义天笑骂道,坐在床头,顺着她两边太阳穴再到头顶轻轻揉了起来。
“那天在别墅后,我就一直有派人在暗中跟着你,你买了到龙川的车票,我担心会出事,所以就跟了过去;那个女人姓沈,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没杀你,算你命大......”
陈义天一边给她揉着,一边低声呢喃着解开她心中的谜团。不知道是热水袋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揉得好,亦或是那低沉的喃喃声,没一会儿,陆达慧就完全睡着了。
“傻瓜,说你幸还是不幸呢?”松开手,帮她把被子掖好,陈义天还是没忍住,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像是感受到来了外物的烧扰,陆达慧皱起脸,吧唧下嘴,又伸手使劲擦了嘴巴,哼哼两声,最终还是没醒过来。
开心玩具无梦,等再醒来时,阳光透过薄纱帘照得满室明媚;外头树上,鸟儿叽叽呱呱叫得正欢。躺在窗尚,看风动纱帘,屋子里光线就明明暗暗像是在跳舞一样波动。有一瞬间,陆达慧真想就这么一直躺着。可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她还有话要问陈义天,昨晚他有说来着,可好像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后来还有说什么就不知道了。陆达慧对着洗漱间的镜子,掐了掐脸,显得脸色红润有血色,然后自己冲自己一笑,下楼去找他。
“小姐起来啦。”看到她,陈妈笑着打招呼。陆达慧认得她,她就是那天早上在别墅见到的老妇人。
“小姐先过来吃点东西,等先生回来就可以吃午饭了。”陈妈招呼陆达慧到饭厅。
“你是说,陈义天现在没在家?”陆达慧的脑袋自行寻找到了她要的重点。
“是啊。现在先生应该在商会吧。不过他有交代中午他会回来的。”陈妈不明就里。
“嗯,我现在吃东西,陈妈你去忙你的吧,不用陪我。”陆达慧拿起桌上的莲蓉包,冲陈妈甜甜一笑。
“行,你慢慢吃,这儿还有豆浆。”
陈妈刚一离开,陆达慧就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实施她的“越狱”计划。大宅里的佣人们都在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溜出去是相当的顺畅,可是出了门,看着大院子,陆达慧就傻了眼儿。带着草帽的花匠正在院子里剪枝桠,看到她,放下手上的大剪刀,毕恭毕敬地跟她打招呼“小姐好”。陆达慧呵呵傻笑了下,转身往旁边走,企图能找到别的机会。一个黑衣男子正巧就牵着三条狼狗在院子里遛狗,见到她也立刻停住脚步,点头道“小姐好”。“你好。”陆达慧弱弱地回答。走完了院子所有的旮旯角落,不是遇到晾晒衣服的小女佣就是正偷懒抽烟的护院,反正她每时每刻都在人眼皮子底下,而且每个人好像都知道她,可昨晚她来的时候,明明就没见着两个人的啊。
陆达慧怏怏回到屋子里,溜达到陈义天的书房找书看。正在书架上挨个儿翻看,门开了,陈义天笑着走了进来,道:“干嘛啦,下来吃饭。”
陆达慧没理他,还认真地找着书。
陈义天走到她身边,道:“怎么不说话?没溜出去,在生气?”
陆达慧拿下书,翻两页又塞进去,然后又拿一本下来,重复之前的动作。陈义天好脾气地就跟在她身边,终于趁她手上空下来时,递给她一个粘好的信封。“看看,看完了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说话。”陈义天执着地交递着手上的信封。陆达慧傲慢地从他手上抽过信,打开火漆印,信封里只有一张小纸片——给我十五天的时间。
陆达慧一下子蒙了,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千真万确是陆达生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