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察克看了看墙上的日历:1919年3月1日。从1918年春天开始,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从伏尔加河到西伯利亚,从叶卡捷琳堡到伊尔库茨克,他就丢失了25万部队和大量的辎重物质。
两天前一名中国商人带来了急需的武器弹药,但这种小批量的补给对几万人的大军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如今不足5万人困守伊尔库茨克,每天还有上百名逃兵。城外是赤军第五集团军8万士气高昂的部队,还有无法统计数量的赤军游击队。谢苗诺夫和霍尔瓦特的东西伯利亚方面军还远在海参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赶到。
看样子,城外的赤军这几天就会发动总攻。该死的伏龙芝,该死的第五集团军,高尔察克在心底狠狠地骂道。更可恶的是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搞清楚对方的兵力配置,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据说是莫斯科派来的赤军奸细,哪知道根本是一个活死人,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早知道这样,在那两名可耻的逃兵将人送来时,就应该把这个人扔进贝加尔湖的冰窟窿里。
“将军阁下,您又在为城外的赤军担心吗?”柔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这声音,高尔察克心里的焦躁都会很快平息下来。
这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脚下的小牛皮靴沾满了泥渍。一身沙俄时期的军装并不能遮掩她凹凸有致的身躯。取下头上的军帽,一头丝绸般光亮的褐色长发垂在腰间。脸上的五官分开来看并不完美,两颊稍宽,嘴唇过薄,两眼之间的距离也稍近了些。但组合在一起竟有一股难言的魅力。
“公爵殿下,我准备明天清晨就发动进攻。等赤军完全做好部署再发动攻击,我们的部队将没有任何胜算。进攻前,我会把那名赤军奸细当众绞死,以鼓舞部队的士气。”
“我只希望明天能和战士们一同作战,您知道,我的骑术和枪法并不比任何一个勇敢的哥萨克战士逊色。”将手中的鲁格手枪插回腰间,这名女子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凌晨的寒风吹在广场周围竖起的火把上,火焰被迎风牵出了纤细的形状。四处的军营中,集合号发出了嘶哑的低鸣。伊尔库茨克市政厅旁的一间房间里,枯黄的灯光也如同窗外的军旗,瑟瑟直抖,明灭不定。
“大少爷,您去和将军说道说道,把那个吊在广场上的中国人救下来好不好。”说话的是一个光头粗壮的汉子,一条从左眼下方延伸至右腮的刀疤颇为显眼。
“这儿不是咱的地盘,在高尔察克的眼里,咱不过是两个和他做买卖的生意人,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人,值得么?再说了,那个中国人要真是赤军细作怎么办?”一个年约三旬的男子摇了摇头。
“大少爷,咱高虎今天为这事求您,无非是认个死理。咱中国人关起门来要吵要闹,甚至互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也没什么,可到了外面,还是得抱成一团。要那人真是什么细作,我立马就做了他!”
青年男子盯着高虎脸上渐渐泛红的刀疤,他知道,对方脸上的刀疤一旦露出红色,要么是心中怒极动了杀机,要么是八匹马也拉不回的臭脾气又犯了。这人是老爷子的心腹,这次要不是有他跟着,老爷子也不会把和老毛子打交道的事派给自己。
将那个中国人背回房间,高虎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不由大吃一惊,这人根本没有任何脉象,鼻孔下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凝起真气从他背后的命门穴探去,转眼间这缕真气竟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人的体内似乎有一股吸力,输入的真气正是被这股吸力吸入了丹田。
这缕真气一进入体内,殷皓便已苏醒。内视之下,大脑里只剩下泥丸一宫,一个形如阴阳太极的球体正旋转不休,旋转的方向既不是顺时针,也不是逆时针,而是无固定转动轴忽左忽右地旋转。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条完整的经脉,意之所至,真气不再受身体经脉的束缚,可以延体内任何一条路径运行。
殷皓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粗壮的光头汉子,这汉子的穿着甚是奇怪,一件翻毛皮马褂套在皂白色的长袍上,脚上一双圆口布鞋。看上去倒像是上个世纪初的老古董。
“殷兄弟,不知你为何到了这北海?”光头汉子暗暗绷紧了右腿。尽管这姓殷的看上去古怪得很,但他对自己这双腿有绝对的自信,一旦对方在言语中稍露马脚,他马上以雷霆之势将其毙于腿下。
想不到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过去的世界。殷皓不由暗暗苦笑,他并非对那个“未来”世界还有所留恋,张自强一家和顺子的事,虽然略有遗憾,但自己当时已经尽力。他一向随遇而安,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思对待周围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遭遇也未免太离奇了些。
眼前这人足六经中的真气运转方式有些奇特,无意之中,殷皓体内的真气依此运行起来。依石碑上所述,无论是炼气者所谓的真气,还是自己称为精神能的“真气”,无不由天地元气转化而来。而所有生物的体内,或多或少都运行有天地元气。正因为如此,修炼“逍遥诀”成丹后,才能模拟出其它生物所具备的能力。
门外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只听得四处都是马嘶和零乱的脚步声,间或还传来带哭腔的吼叫。
门“啪”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头戴园筒形皮帽的哥萨克士兵险些栽到在地。急急忙忙跟在后面的,是一个身穿西服的青年男子,一顶有檐圆顶西帽被他夹在右胁。
“大少爷,出什么事了?”高虎扭转了头。。
“杜妮娅上校受了伤,听说很严重。高尔察克将军都快急疯了,正四处找医生,你不是有家传的医术吗,我向他推荐了你。”西服男子一边说话一边喘着粗气。
“我的医术您又不是不知道,治点刀伤箭伤什么的还凑和,这枪伤……”
“试试吧,要真治好了那洋婆子,咱高家以后和老毛子打交道不就好说话了么?”西服男子不由分说地拽过高虎就跑。
“虎哥,让我也跟着去吧,我也会点医术。”想起自己在石室中的遭遇,殷皓跟了出去。他生平最不愿欠人人情,先前在白桦林中宁死都不肯交出青玉钥匙,就是不想愧对九泉之下的张自强一家和顺子。来到这动荡的时代,以自己经过强化后的身体,虽然哥萨克士兵未必能绞死他,但高虎毕竟有救人之心。
高尔察克焦急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这少女,正是被他称为公爵殿下的女子。凌晨天还没亮,他就率领一万多名最精锐的哥萨克骑兵埋伏在湖边的树林。他本想以另外三万名士兵做诱饵,作出突围东逃的假象,等敌人主力尾随而至,埋伏已久的哥萨克骑兵便从敌人身后发起冲击。这个计划,他反复考虑过多次,认为是目前最可行的作战方案。但此刻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追究计划败露的原因,眼前这个女子,比自己的生命都还重要。
抿起的嘴唇微微地颤抖,如残月般弯曲的双眉间,拧出了一个痛苦的痕迹。这少女,就连在昏迷中都改不了倔强的性格。两年多以前,她倔强地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从一个活泼淘气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骑兵。一年以前,她成了一个哥萨克骑兵团的团长,要知道,这些哥萨克人可是世界上最桀傲不训也是最勇敢善战的士兵。
小水穿透了少女的肺叶,另一颗小水还留在她的胸膛,距心脏还不到一公分。军医根本治不好这么严重的伤,高尔察克只能向上帝祈祷,那个从中国来的高姓商人,能为他带来奇迹。
“治不了,她的伤太重了。”高虎摇了摇头。
高尔察克立刻如受伤的野兽一样吼了起来:“你说什么,要治不了她,你就和她一起去死!盖达,盖达,叫几个卫兵把这个中国人拖出去!”
“将军,请等等,也许我可以治好这位小姐身上的枪伤。”殷皓抓住了高尔察克准备拔枪的手。
殷皓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身怀异能,将高尔察克几人赶出房间,扶起了躺在窗尚的少女。意念微动,泥丸中的太极金丹加快了旋转的速度,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从头顶流入金丹。
一般的炼气者,需要通过特定的穴位才能为患者治病疗伤,这是由于自身的真气浓度不足,只有通过要穴或是同一经脉的其它穴位,才能使真气顺利到达受伤和病变部位。而殷皓吸收了湖中石室的庞大能量,自是不必如此。加快真气输入的速度,少女肺叶上的伤口正慢慢地愈合,体内的小水也出现了松动。
随手点了对方脑后的风府穴,少女松开了紧锁的眉头,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过得一会儿,发出了小孩般的梦讫声。
这个本应该整天为脸上长出的青春痘而苦恼,为自己心仪的男孩送来的情书而喜悦的女孩,成了战争机器上的一个冷冰冰的零件。也许有一天她的娇躯也会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变成路边正在腐烂的白骨。殷皓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竟有些迷茫和疲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