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还漆黑一片,只有地上渐渐融化的积雪,给四周的景象带来一点微光。殷皓往湖边的树林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哨兵,见到他时,都露出浓密胡须下的满口白牙,热情地打着招呼。
树林里响起了“劈劈啪啪”的撞击声,模仿高虎腿上真气的运行,殷皓在树林间上下腾挪。左脚在树上一点,右腿扫向丈余外的一棵西伯利亚红松。一声闷响,这棵大腿粗细的红松发出一阵令人心酸的破裂声,慢慢歪倒在地。双腿在空中一错,身子轻巧地落在地上。殷皓满意地看了看树木的断口,刚才他不过使出了三分气力,便有如此威力。看来,这门腿法是一种由外入内的至刚功夫。
手腕上缠绕的黑布里,还剩下五枚飞刀。这种手术刀,他曾经希望能从军医的手中再讨些,可对方根本没有这种最小型号的手术刀,即使是大号手术刀,也十分稀少。这股白军的处境已相当不妙,必要的武器弹药和后勤物质都非常匮乏。高虎一行只不过送来了五挺麦德森式轻机枪和一百余把1891型骑步枪,便被高尔察克待若上宾。
手腕一抖,五枚飞刀电射而出。一阵连珠似的轻响,五枚手术刀没入了树身。其中一枚手术刀,竟然穿透了途中的一株白桦树。
“殷先生,这就是你们中国的神奇法术,能教我么?”身后传来一阵清澈如水的声音,正是那位名叫杜妮娅的上校。
只有用“清澈”这两个字,才能形容少女的声音给殷皓的感觉。此时的她,换上了一身随意的猎装,也褪下了硝烟弥漫的气息,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庄园外悠闲散步的精灵。
“我还没感谢您救了我的命。”
“这没什么,杜妮娅上校。”
“如果您愿意的话,”少女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可以叫我安娜。”
不知为什么,两人此刻都不愿意再说话。扭头朝湖面上看去,天边透出了一缕亮丽的红色,初生的太阳颤抖着从地平线上冒出了小半边脸。湖面上**般的薄雾刹那间便淡了许多,慢慢地向天空散去。少女的发端随着湖面的微风飘浮,脸上细小的绒毛仿佛融化在温柔的阳光里。
市政厅前的广场上,四万名士兵整齐地排成数个方阵。方阵中的一部分人,在前一天的激战中已经受伤,身上还绑着渗血的绷带,但仍然挺直了身躯,握紧了身下的战刀,双眼坚定地望着前面搭起的高台。高台上几名军官被塞住了嘴绑在一旁,不断抖动的火把,在高尔察克的身后拉出了斜长的阴影。寂静的夜风中,只有被套上嚼子的战马的响鼻声偶尔传来。
“英勇的哥萨克士兵们,今天是1919年3月5日,也是决定我们生死存亡的日子。在伊尔库茨克城外,有一群卑鄙的赤军已经包围了我们。这些人,打着人民革命的旗号,罔顾大俄罗斯的国家荣誉和国家利益,肆意从欧洲战场撤军,却把本应该对准外族人的枪口,对准了忠诚的俄罗斯人民。”
“他们,残忍地杀害了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的一家,玷污了哥萨克的传统和尊严。他们,随心所欲地强奸我们的妻女,杀害根本没有反抗他们的哥萨克兄弟。他们,无情地夺走了我们世代耕种的土地,把这些我们用血汗浇灌的,随便丢下一粒种子都会长出甜美果实的肥沃土地,分给了俄罗斯人、乌克兰人、鞑靼人、犹太人,甚至是懒惰卑劣的吉普塞人。他们,是一群懦弱的胆小鬼,从不敢和我们正面较量,只知道在暗地里使些阴谋诡计。”
“盖达,把这些可耻的背叛者拉上来!就是这些家伙,把我们制定的作战计划泄露给赤军,让哥萨克勇士光荣的鲜血,洒满了从叶卡捷琳堡到伊尔库茨克几千俄里的每一寸土地!”
“杀死他们!”“绞死这些卑鄙的家伙!”人群中爆发了涛天的怒火。
高尔察克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杜妮娅。少女抿紧了嘴唇,苍白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握住了马刀。突然,他抽出腰间的指挥刀,用力向半空中一举。
“前面,是数量两倍于我们的敌人!是乞求他们的饶恕而活命,还是像一个真正的哥萨克士兵那样死去,让我们用手中的马刀沾满敌人卑污的鲜血!士兵们,突围!”
耳旁是暴雨倾盆般的马蹄声,眼前是越来越近的敌人的阵地。杜妮娅放下缰绳,双脚勾住马镫。从马鞍前的枪袋里拿出了骑步枪,架在胸前曲起的左臂上。离敌人的阵地不到三俄里了,对方阵地上仍然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个人影,她的心里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杜妮娅一手抓起缰绳,左脚的马刺在马腹上轻轻一刺,手中的枪向右一挥,身下这匹极为雄健的顿河马人立而起,向右拐去。身后如洪水般排成战斗阵形的骑兵中,立即分出一股细流,紧随而去。
离阵地还不到两俄里了,高尔察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悦。眼前这道阵地,位于伊尔库茨克的北面,也是赤军包围圈中的薄弱环节。敌人以八万士兵围困自己的五万军队,不可能在每一道阵地上的布置都完美无缺。
部队的前锋距离阵地已不足半俄里。忽然,后方传来了炮弹落地的爆炸声,高尔察克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也僵硬了起来,这些炮弹竟是从己方的炮兵阵地射出的。他早已严令盖达,除非遇到敌人的援兵,这几十门大炮不得擅发一弹。一直以来,刺探军情、调配斥侯的事,都是由他最信任的手下——盖达负责,选择从这里突围也是盖达的建议,高尔察克的心里不禁涌出了刺骨的寒意。
很快,经过校正的炮弹射向了部队的后翼,骑兵的惨叫和战马临死前的嘶鸣淹没在炮声中。刚才还寂静一片的赤军阵地上,30多挺重机枪从虚掩的土坑里推出,部队的左翼和右翼也出现了敌人的骑兵。重机枪喷出的火舌如同读蛇一般,舔食着一波波哥萨克骑兵的生命。
高尔察克大吼一声,举起手中的轻机枪向前狂奔。紧跟其后的,是无论何时都对他充满信心的哥萨克骑兵。
伊尔库茨克城内,已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炮声一响,准备随后撤离的伤兵和后勤人员,就被盖达率领的士兵和赤军缴了械,外出的道路也被封锁了起来。很快,城内四处都响起了零乱的枪声。远处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了哥萨克伤兵的怒骂和临死前的呻吟。
“我不是白军,真不是白军,只是这城里的居民。求您看在上帝的份上,饶过孩子们吧!”
“既然是城里的居民,为何要容忍白匪占据你们的城市,你们同样是杀害赤军战士的凶手!”几声枪响后,两名赤军士兵走出房门。略显稚嫩的脸上,竟是一脸扭曲的愤怒。
高崇文和随行的十余人躲在一间农舍的地窖里。本打算在今早离开伊尔库茨克,急转直下的形势却让他们措手不及。
“怎么样,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见前去探听消息的殷皓和高虎回来,高崇文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问道。
“早知道少卖两挺机枪就好了,这会儿多少也有个保障。”殷皓心中暗骂,要真带了两挺机枪逃跑,不仅保不了自己的命,还会成为赤军大炮首先招呼的对象。
眼下毕竟还坐在同一条船上,殷皓也不便多加指责:“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要想活命,只有从湖边的战场冲出去,盖达和赤军绝想不到有人会从那里出城,守卫也应该松些。”高虎闻言也点了点头。
战场上被炮弹轰得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肢体残缺的尸身和撒满一地的的碎肉。间或有一两声呻吟从尸堆下传出,或是濒死的战马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叹息。炮弹留下的黑烟卷向了半空,给初升的太阳抹上了一缕血红。
众人策马向前奔去。遇到打扫战场的赤军士兵,殷皓几人用向指挥部传递消息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站住!你们是哪一团的!”
前面不远处,近百名赤军士兵将一群白军骑兵四面围住,几挺M1910式重机枪架在地上。只有当对方举刀冲来时,才扫射在战马身前的地上。看样子,这群哥萨克骑兵中有什么大人物,赤军士兵想生擒活捉。
“我们是第五集团军乌克兰第3团的。同志,这里需要我们的帮助吗?”殷皓策马从后面跃出。他们找到的衣服里,有士兵所在部队的番号。
一名赤军中尉用狐疑的眼神看了殷皓几眼,突然道:“你们不是赤军,乌克兰第3团没有这么多鞑靼人!”一边策马迅速向后退去,一边大声吼道,“他们是奸细,杀了这群哥萨克白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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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历史上高尔察克的覆没时间应当是1920年3月,但盖达此人并非完全虚构,高尔察克的确是因为叛徒的出卖而覆没在伊尔库茨克。至于此人的姓名,因为找不到相应的资料,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