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自从安苓歌的生母去世,二姨娘便俨然成了府中的当家主母,府中所有银钱、事务俱由她管理,如今不仅闹出下人攀诬主子的事,还闹出府中出贼的事,安英成不怪二姨娘才奇怪了。
二姨娘也觉危急,起身道:“你休要胡说!这,这怎么可能!”
那对母女却已经跪地道:“老爷,我们不是贼啊,这是府中贵人给我们的,说我儿子在府中差事做的好,特地赏赐我们的。”
那母亲看起来体质极差,不过说了几句话便不住咳嗽。
安苓歌见状不等李氏母女开口便道:“你儿子是谁?”
那母亲抖抖索索不敢开口,可目光却落在了跪地的少年人身上。
安英成顿时勃然大怒:“你说,到底是谁给你钱财要你攀诬主子?”
那少年人面露难色,可他身边的碧珠却已经低声道:“今日若非我及时赶到,她们母子早已人鬼殊途,你若帮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定然能帮到你。”
少年人目光转向安苓歌,想起她那冷冽中透着暖意的目光,终究一咬牙道:“老爷,是二小姐!”
“你胡说!”
安苓伊也乱了阵脚,事情走到如今这步,可不是她和母亲料想的模样!
她扑倒在安英成脚边:“父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素来敬重姐姐,怎么会这般?”
可那少年人已下定决心,立刻道:“二小姐你今早找到我,知道我母亲重病急需银两,便给了我一锭银子,叫我今日下午这般攀诬大小姐!你还说,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今后有我的好日子过。”
“你,你胡说,你这贱奴,攀诬了姐姐还要来陷害我吗?”安苓伊急得要哭了。
“奴才有证据!”
少年人说着,一把扯开了衣襟,白皙瘦弱的身上满是鞭痕,血迹斑斑,刺目至极。
“起初奴才不肯,二小姐便用鞭子抽打奴才,威逼利诱,奴才最终不得不从。”
碧珠也适时跪下:“二小姐的鞭子是特制的,伤痕一验便知,求老爷给他验伤,也还我家小姐清白。”
碧珠话音一落,整个大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下人低眉垂目,都怕触了安英成的霉头。
他气息急促,袖笼中的双拳紧握,目光在厅中所跪诸人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二姨娘身上:“你看看你的好女儿!”
二姨娘哭着抱住安英成的双腿:“老爷,伊儿定是被冤枉的。”
“冤枉?那还要真的验伤不成?”安英成低叱。
二姨娘闻言一怔,只能假装用帕子擦眼泪,朝安苓伊使了个眼色。
安苓伊虽然心中不服,可她更怕失去了安英成的宠爱,急忙膝行到安英成的身边道:“父亲,是女儿一时猪油蒙了心,是女儿错了,女儿今后再也不敢了。”
安苓伊自小与安英成亲厚,感情自然不同,如今她声泪俱下的反省,安英成终究狠不下心,便道:“罚你闭门思过半月!”
他说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厅中便只余下了一众女人。
二姨娘立刻起身道:“来人,将这贱奴杖责五十打发出府。”
一直未曾动作的安苓歌却缓缓起身道:“姨娘,敢问这奴才何罪之有?”
安苓歌一句不轻不重的问话,让二姨娘不得不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火花飞溅,然而安苓歌不避不退,目光坦然的看向二姨娘:“敢问姨娘,据何理杖责他五十,又依何据将他赶出府?”
二姨娘微微眯眼,愈发觉得今日安苓歌不同。
她暗恨自己大意,小觑了安苓歌居然被她反将一军,便道:“我是这府中当家主母,我要罚一个人,还得向你禀报不成?”
安苓歌微微一笑:“自然不需要,不过若是父亲问起此事……”
二姨娘顿时白了脸:“你威胁我?”
“不敢。”
安苓歌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替姨娘着想,若是姨娘不肯将他留在府中也罢,只怕今日二妹对我的所作所为,明日京畿便个个知晓。”
安苓歌心中暗笑,这才是威胁。
她淡淡说毕,目光款款落在安苓伊的脸上:“妹妹如花似玉,若是因此而受人把柄不得嫁入高门……”
“娘!”
安苓伊急忙抱住李氏的腿,她平日里看不起弱不禁风又唯唯诺诺的安苓歌,可今日的安苓歌让她胆寒,她怕极了,她不敢赌。
“娘,不过一个无用的下人,她要如何便随她如何罢!”
安苓伊气急败坏,更怕母亲为逞一时之气而真的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二姨娘心中不甘,可担心安苓歌真将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影响了女儿,只得咬牙切齿的道:“你可能信守承诺?”
安苓歌面上依旧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道:“我是否能信守承诺,全凭姨娘是否能信守承诺。”
她说毕,也不等李氏回复,转身昂首阔步的迈出前厅。
长袍被风猎猎飞卷,嵌银丝的裙琚顿时宛若卷起满天星光,而温暖的日光下,她的眸子却比那星光还亮:“碧珠,带上他一起回去了。”
……
栖梧院是安苓歌的院落。
在偌大的一个安王府,栖梧院是离安英成最远,也是最偏僻的一个院落。
院中梧桐繁茂,故而得此名。
此时已是初冬,梧桐叶落,只余下粗壮的铁灰色树干,根根树枝刺向苍穹,树下一旁的篱笆里倒有长势极好的忍冬,繁茂的叶子攀了半墙,看起来到叫人多了些暖意。
安苓歌接过碧珠递过来的茶,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闲闲问道:“你可知今日为你,我已得罪了姨娘和二妹?”
她跟前跪着的少年人立刻磕头到地:“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来生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大小姐的恩情。”
安苓歌抿了一口茶才道:“来生太虚无,我瞧着你还算有几分胆气和担当,你可愿跟着我?”
那少年闻言一惊,随即高兴的道:“只要大小姐不嫌弃。”
安苓歌唇角微勾:“嫌弃倒是有些,你大字不识一个。”
那少年人顿时涨红了脸:“我自小家贫,故而……”
他说着忽见一只素手递到眼前,随即他听见安苓歌道:“无妨,今后我会教你读书认字,亦会安顿好你的母亲妹妹。”
少年眼眶顿时红了,急忙垂首遮蔽自己的难堪,可声音终究还是存了哽咽:“多谢大小姐栽培。”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抬头道:“陆羽。”
安苓歌笑道:“羽毛何其轻乎,你身为一个男子,自不该如此轻乎,便添一个字,叫陆惊羽如何?令对手如惊弓之鸟,箭无虚发,所过处唯留一地惊羽。”
陆惊羽闻言看向安苓歌,突然发觉这个眼底颇有暖意的大小姐,此时此刻眼神深邃沉沉,竟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心头微惊,自觉安苓歌心中所谋之事恐不一般,可还是笃定的跪伏道:“陆惊羽多谢大小姐赐名,从今往后陆惊羽唯大小姐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