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袁氏才刚刚起床准备做饭,陆云月便隐约听见外头大门开关的声音。
“娘,是谁出去了?”陆云月惊得睡意顿消,披了件衣服出门,见着袁氏独自在厨房忙碌,开口问道。
“月娘怎么醒了?是你哥,没想到他竟真的起床去跑步了。”袁氏点着灶火,心下叹息。“快再回去睡会儿,天还早着。”
“娘,我不困,来帮您做饭。”陆云月没了睡意,回房间老实穿好衣服,回到厨房。
早春,还不到播种的时候,家家户户也都下到地里松土除草,陆家也不例外。
袁氏一早吃过饭便去了茶馆,陆父则带着跑了一路刚回家不久的陆云阳下了地。陆云月身子虽大好,在陆家人眼里仍旧是个瓷娃娃,任是怎么说都不同意她去帮忙,只教她每日去送饭。
左右上午在自家呆着无聊,屋子被袁氏收拾的干净整洁,只院子里落了些许杏花,陆云月瞧着一地花瓣煞是好看,倒也不急着清扫。
拿了自己学着袁氏编好的背篓上了山。
前些日子刚刚被袁氏念叨了,陆云月也不打算挑战娘亲的心脏,没有进山,只沿着山脚转了转,准备摘些野花野菜带回去。
同时也在琢磨着能做些什么改善自家生活。
这几日忙着翻地,一家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刚好够她好好想想。
却没想到了晚上,陆家来了客人。
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又瘦又小,法令纹深深,单看着便是一副刻薄的样子。一张口更是让陆云月惊讶:“这是月娘吧,长这么大,可花了不少银子吧?”
“杜奶奶,您今日怎么有空来,快进屋。”陆云月干笑两声没有搭话,开口招呼着。
正是晚间准备吃饭的时候,袁氏已经做好了饭,母女俩正等着陆父和陆云阳回家。
“怎么,不欢迎我这个老婆子?”杜老太翻了个白眼,直接坐到了饭桌旁。
陆云月愣了下,看了眼自己娘亲。
袁氏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回屋躲躲,自己来应付。陆云月点了点头,她除了前世的奶奶,很少和这个年纪的老人打交道。更别说自家奶奶慈爱温和,她对这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老太太一点办法都没有。
躲进屋里,悄悄开了个窗户缝暗中观察。
袁氏见女儿回房松了口气:“大娘,云阳他们还没回来,稍等一块儿吃顿饭吧。”
“哎,我老婆子可不敢吃你们家这精细东西。”杜老太长声怪调的说着,却径直伸手拿了个馒头张口吃了:“咱们杜家死了儿子,就留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和一个赔钱货。见天儿的吃些个米糠麦麸的,好些年没吃过这细粮馒头了。”
一边吃一边拿眼斜着袁氏:“当年要不是我们老太爷,哪有你们陆家如今吃香喝辣的时候。”
“是,杜家的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等下吃过饭,我装些细粮给您拿回家去。”袁氏低眉顺眼的回道。她知道杜老太的性格,话都这么说了,必然不会空手而回。否则不出半日,陆家忘恩负义的名声便会传遍整个村子。
陆家其实也并非日日有机会吃这细面馒头,只前几日,陆家兄妹俩上山碰上了贵人,临走前给了一包银子。袁氏和陆父虽说担心兄妹俩太过单纯被骗,总归这次没出事,拿了银子也是开心的。
再加上陆云阳果真每日早上都坚持锻炼身体,这几日下来虽说还不见成效,到底叫陆家人见到了他的决心。为了奖励兄妹俩,袁氏早早关了茶馆,去镇上买了二斤细面回来蒸了馒头。
自家人还没吃一口,倒先叫杜老太太一手一个吃了个饱。
袁氏心下叹息,剩下的那些细面恐怕也保不住了,明日去镇上再买些吧。
“哼,这还差不多。”杜老太已经在啃第二个:“我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找你们要粮食。这都什么时候了,怎的地里头的活还没做?”
袁氏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应道:“这两日家里头忙了些,待明日就去。”
陆云月听着有些憋闷。她在记忆里看见过,知道此前杜老太时常来家里,但此前她生着病,少有起床的时候。便是精神好些,袁氏也不叫她出门。关好了门窗,并不能听得太清几人都在说些什么。
如今想来,左不过是杜老太挟恩图报,打着报恩的幌子上陆家来心安理得的打秋风。
对陆家人说话更是颐指气使,像是陆家受了杜家的恩,便活该给杜家做奴做仆。
杜家那恩情她也不是不知道,真要计较,杜家给陆老爷子引了路,又给了父子俩一顿饭,这份恩情换得陆家给杜家做了三十年的白工!
究竟是谁吃亏谁得利一目了然!
心头越想越气,忍不住出门正要说话,却见袁氏看着她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陆云月看着娘亲满是风霜的脸,心疼的红了眼眶,站过去拉住袁氏的手,没再说话。
“那就好,可别想着糊弄,收成若是少了一点......哼!”杜老太忙着将将桌上的馒头都抱在怀里,口中说着:“我家老头子可还没吃过这细面馒头,他是老太爷的亲儿子,我拿几个回去给他尝尝。”
袁氏也不阻拦,她早习惯了杜老太这副样子,自己若露出一点不情愿都要被闹得左邻右舍人尽皆知。
转身见着陆云月心下不喜,轻蔑的瞥了一眼也没再为难她,叫了袁氏:“愣着做什么?不是说拿些细粮给我,还不快去?”
“哎。”袁氏应了声,转身去开了柜子,刚拿了袋子出来,便叫杜老太一把抢了过去:“都拿来吧,你们陆家有钱,计较这几斤粮食做啥。”
一边说一边打开袋子看了看,不禁撇了撇嘴:“就这么点啊?得了,将就吃吧。”
袁氏深呼了口气,勉强挤出了个笑来:“您拿好。”
“行了,那我就先走了,记着明天去把地里的活做了。”杜老太总算带了点笑模样,抱着馒头,手里拿着粮食出了门。
陆父正好带着陆云阳回家,忙了一天,知道自家晚上做了细面馒头,都有些期待。到了家门口却见一个老太太大包小包的出了门,不禁沉默下来。
杜老太朝着两个汉子得意一笑,步履匆匆的回了家。
父子俩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心情一下低落下来。
杜家就像一个又大又沉的包袱,重重的压在陆家人身上。
陆云阳比陆云月还大些,早就见过了杜老太胡搅蛮缠的样子。彼时他刚六岁,有了力气去下地帮忙,忙活了一整天回家,却见一个老太太如今日一般对着在家照顾妹妹的娘亲颐指气使,叫人伺候这伺候那。
还骂妹妹是个赔钱货、病秧子,不如早些丢了,好像陆家花的是她自己的钱一样。
气的他直接将人赶了出去。陆父和袁氏也面色沉沉,并没有阻止。
第二天村子里便传遍了陆家忘恩负义,见着杜家没人便欺负一家子孤寡老人。有那看不过眼的倒还给陆家辩解两句,却被人堵了回去。
“陆家不管谁管?咱可没拿过杜家一点好处。杜家如今没人干活,老的老小的小,陆家若是不养着,村里总不会叫人饿死。到时候还不是得咱家家户户出粮食?”
叫人直接点明了利害关系,替陆家说话的更少了。
人都是自私的。南河村本也不算富裕,这个年代,粮食就是各家的命,心思良善的偶尔还能给实在困难的家庭一点粮食,便是不给也没人能说什么。
谁愿意一直养着无亲无故的一家子三口人?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小的还是个女娃,养的娇娇弱弱的,爹娘没的时候才六岁。长大了也只是个嫁出去的命,便是记了村里人的好处,一个女娃又能怎么报答?
大雍律法规定,男女至少十五岁方可成亲,这就得养她至少九年。
九年的粮食,那得是多少银子?
也就陆家做了这个冤大头。更何况,村里人也不是不知道杜家两老是什么德行,明摆着把人陆家当仆人使唤,但凡有些良心的都看不下去。
但看不下去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家的事还忙活不完,一旦替人打抱不平,结果就是给自己增加负担。
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口。
村长也是一样。村里人都看得出来,更别说他是最了解情况的。但就如大家猜测的,若是陆家撒手不干了,他身为村长,总不能叫秀才爹娘饿死,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姑娘。
自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可能再养三个只吃干饭不干活的,只得昧着良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也对陆家多有帮衬。
当年陆家闹起来,村长其实有想过干脆叫杜家和陆家两清算了,自己这个村长难做就难做些,总不能叫人一家担了这个责任。
但没想第二天,杜老爷子带着自家老太太去陆家道了歉,一旁还跟着几个年岁大的、同杜家关系不错的老人家劝说。陆父老实,见着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了,又是自己恩人唯一的亲儿子,最后还是咬牙接受了道歉,就这么养了杜家好几年。
村长叹了口气,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庆幸,更多的则是对陆家的愧疚。自家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想着往陆家送一份,多少弥补一些。
陆云阳依旧记得当时爹爹气闷的眼睛发红,却念着恩情不得不认了。
他不是不愿报恩,可暂且不说自家给杜家白白做了几十年的活,早该还清了;便是没还清,也没有把自家当下人使唤的道理。
他心里憋屈,陆家其他人何尝不是。
做好的饭都叫杜老太拿走了,陆云月帮着袁氏连忙给刚做完活的父子俩临时烙了几个饼吃。
陆父沉默着吃完了饭,见着儿子闷头磨着锄头,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厨房忙活着洗碗,不由落下泪来。
“是我没用,叫你们跟着我吃苦。”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孩子什么时候怪过你。”袁氏擦了手出来,听见丈夫说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云月伸手抱住他:“爹爹,不是您的错。我们是一家人,不论什么都一起承担。”她心疼极了,这个在家里开朗风趣的男人,被过于沉重的包袱压抑的越来越沉默。
“我的病已经好了,往后咱们就能赚更多的钱。若是能同杜家两清是极好,便是不能,左右咱们赚的钱多,大不了给他们雇几个帮工,总不会叫爹娘太辛苦。”她如今更是下定决心早些确定赚钱的路子,占了前世信息大爆炸的便宜,总不能穿越一遭都不能叫自己家人过上好日子!
陆云阳也闷闷的说:“对,家里的地种完,我就去镇上做工。”
陆父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小脑袋,眼中带泪,欣慰的笑了:“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