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当张四哥来到衙门当值的时候,不管是知县、县丞还是站班、衙役,全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同一个问题:
“老四啊,我听说你把肠子都切了,这是不是真的哦?”
在这个只有几千人口的末等小县城当中,丢一头猪都会成为大新闻。开膛剖腹治病的事旷古未有,绝对是一大奇闻,短短几日之间就传的沸沸扬扬。
“当然是真的,若不把那截坏掉的肠子切下来,今天就是我的头七了。”
知县沈霖沈大人已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却象个孩子般好奇:“我活了五十多年,还从没见过开膛剖腹治病的稀罕事,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口?”
张四哥哈哈大笑着撩来棉袄,将腹部的伤口展示给众人看,还连说带比划的讲解着:“当时我害了绞肠痧,疼的死去活来,安民堂的孙神医都束手无策,我也就只能等死了。”
“幸亏我隔壁的子山大兄弟懂些医术,二话不说拿起刀子就把我肚皮豁了个口子,将坏掉的肠子切了去,算是保住了这条命。”
说起当时的情形,张四哥依旧心有余悸:“得亏救治的及时,要不然就真的去见阎王喽。”
“破开肚皮切下肠子,竟然还能救人,若不是四哥亲身经历,真的不敢相信。”
“把肚子剖开,肠子都切掉了,竟然没有死掉反而病情痊愈,就算是仙家的法术也不过如此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仙家法术云云终究是虚妄,这等医术虽然匪夷所思,书上确有记载。”知县沈霖沈大人摇头晃脑的说出一个小故事,“《奇闻录》中曾记载过吴普医治嵇康事……”
“魏景元二年丁卯,嵇康染怪疾腹大如孕,问医于普,普以刃剖其腹,乃摘如斗赘瘤而出,遂愈。”
这则小故事说的是一千年前的三国末期,名士嵇康得了一种怪病,肚皮肿的好像孕妇。一个叫吴普的医生用刀剖开他的肚子,取出一个很大的肉瘤,然后就痊愈了。
知县沈大人阅览古书博闻强记,对于这样的历史小故事早就烂熟于心,只是他手下的这些衙役全都是胸无点墨的粗人,最多只是知道嵇康是竹林七贤之一,至于知县大人刚说的那个吴普,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吴普……乃是华佗的大弟子。”
“那吴子山能剖开你的肚皮治病,所用手法和吴普一模一样。”知县沈大人摇头晃脑的说道:“照这样推算,那吴子山就算是华佗一脉相承的弟子……”
吴子山到底和一千多年前的华佗有没有师承关系,张四哥一点都不关心,他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钱。
人家吴子山治好了自己的绞肠痧,救命之恩不能不谢,奈何大明朝公务员的工资是出了名的低,最多只能勉强维持温饱,连一点像样的谢礼都买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找知县大人支点银钱……
说起这个“钱”字,知县沈大人顿时面露难色:“咱们县不过是个地瘠民贫的末等小县,府库都是空的,连朝廷的秋赋都凑不齐……”
这位沈霖沈大人,原本是在京城的御史,因为受到“胡惟庸案”的牵连,被贬谪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做了个七品芝麻官。
御史言官,最大的本事就是指摘朝政抨击时弊,严重缺乏治理地方的能力。虽然这位知县大人洁身自好从不贪污,却也没有做出任何政绩,本县的财政状况……连衙役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最后,还是衙役们帮着张四哥凑了两吊钱,买了几斤最肥的刀口肉,又从家里拿出来半篮鸡蛋,专程来向吴子山道谢。
“子山兄弟救我性命,我却拿不出像样的谢礼,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是邻居,说什么谢不谢的?上次四哥帮我弄引籍,跑前跑后的张罗了好几天,我记得四哥的好处。”
邻里之间守望相助,本就是千年的传统,大家都是穷人,也就别客气了。
原本不想收张四哥的“谢礼”,但人却执意要送:“别的事情都好说,但这救命之恩不能不谢。要不是你治好我的绞肠痧,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若是没了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还怀着身孕,若是没了我,这个家就完蛋了。”
“那好吧,肉我收下,鸡蛋你拿回去给四嫂子补身体。”
“救命之恩,就只有一刀肉,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街坊邻居们笑话我不懂事?”
“我的张四哥呀,咱们这几条街的街坊邻居全都穷的叮当烂响,就别说谁笑话谁了。”
说起这个“穷”字,张四哥太有感触了:“这日子确实过的紧巴巴,好在这几年还算是风调雨顺,朝廷的税负也不是很沉重,勉强还能过得下去。若是遇到灾荒之年,可就不好说了。”
对于穷苦的生活,吴子山同样感慨良多:自己和丁老爹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做豆腐,其实根本就赚不了几个小钱儿,连吃盐都很困难。
这样的穷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你有这么好的医术,干嘛不开个医馆呢?”张四哥给出了一个建议:“只要你想开医馆,衙门里的凭契官引我全都能帮你办下来。”
所谓的官引凭契,差不多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营业执照”,张四哥本就衙门里的人,这事不难。
开医馆肯定比做豆腐赚的多,这个道理吴子山不是不明白,但却做不到,原因只有一个字——穷。
“医馆哪是那么好开的?”吴子山无奈的苦笑着:“我可没那么多本钱,”
要想把医馆开起来,至少得租几间像样的铺面,还要做个简单的装修,把常用的药材置办齐全,里里外外都要钱,林林总总的算起来,没有三五百两银子想也不要想。
丁老爹做了大半辈子豆腐,勉勉强强才攒下七八缗钱,折算成银子才六两多一点。对于这个贫苦的家庭而言,几百两银子绝对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吴子山虽然能治好“绞肠痧”这样的绝症,却治不了自己的穷病。
穷病难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