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杨建设傻眼了。
都是些什么人啊!
投降派也没有这么软吧!
就这样四组的队伍突然壮大,由十个人变成了十五个人。
沙伟咧开嘴傻乐呵了一会,楼下传来薛永贵气急败坏的声音:“谁打架了?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谁打架了?我报警了啊,赶紧给我滚,要不然等着进派出所……”
沙伟正要出面,结果薛永贵在四楼被拦住了。
老虎淡然的声音响起:“哪有人打架?老薛你别听风就是雨……”
“你闭嘴!”薛永贵恼怒的说道,“马虎你别在我地盘上闹事,我收拾你是三指捏田螺手拿把掐!”
伴随着说话声,他‘噔噔噔噔’的上了楼。
上来后一愣。
四组的组员都在热火朝天的忙活着,没人身上有伤痕也没人脸上有情绪。
甚至杆子还在嬉皮笑脸:“领导过来视察工作啊?快请快请里面请。”
沙伟也搞怪的说:“贵宾一位,手牌拿好,里面请!”
薛永贵眨眨眼,背着手看了看四组的工作进度后说道:“都别给我闹,好好干活。”
他转了一圈没发现老虎欺负了谁,便松了口气又走下楼去。
看着他离开,沙伟立马过来热情的搂住杨建设的肩膀:“建设哥,刚才多谢你啊。”
杨建设说道:“我得谢你。”
沙伟讪笑道:“你别笑话我,我真不能打。”
然而杨建设是认真的:“我是谢你过来把我拉开,给我一个台阶,我没想到老虎身板挺壮实的,结果被我三两下子差点弄死。”
老虎肺活量太差了。
他刚才看到老虎眼睛里的毛细血管破裂导致红了眼后吓一跳。
这人太不经打了!
工地这种地方就跟国际形势一样,拳头才是硬道理。
杨建设揍了老虎,其他人便服气他乃至于怕他。
沙伟把狐假虎威给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他这组长可当过瘾了!
四组大出风头。
他们人多,而且因为有杨建设当主心骨所以干起活来心里踏实。
心底踏实则情绪高涨。
情绪高涨则积极性高。
积极性高则干活快。
他们这边很快收拾出一间房子来,赶在吃午饭之前又把另一间房间收拾出来。
薛永贵开着个借来的电三轮来送饭,看了四组的工作效率后很满意:“行呀,伟哥,你这个组长当的好。”
他又对其他组长说:“你们别积极了,当我眼瞎啊?我来了你们才积极这叫假积极、瞎积极,都过来,参观一下四组的工作,你们得向他们学习!”
杆子暗地里撇撇嘴,偷偷对杨建设说:“吸血鬼把伟哥架在火上烤呢!”
然而其他组长对此并没有意见。
杨建设打老虎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连老虎自己都服了,其他人自然不会来找不自在。
薛永贵让四组先去打饭打菜,然后私下里问一组长吴大金:“老吴,那个杨建设真把老虎给揍了?”
吴大金急忙点头:“真的,那可不是一般的揍,老三国里的武松打虎你看过没?建设哥打虎就那个样,摁着老虎脖子挥拳咣咣咣的捶!”
这话把薛永贵听的一愣一愣。
武松打虎跟三国有什么关系?
但他相信吴大金的话。
因为他已经看到四组组员对杨建设的态度了:他们老老实实排队,让杨建设先去打饭打菜。
然而杨建设的注意力被电三轮吸引了。
这车子真好,跑起来无声无息,一扭车把就跑,比他在公社看到的三轮车好多了。
小巧,精致,便捷。
他一下子看上了这样的车子,便装作随意的问:“这台车得多少钱?”
沙伟说道:“得看承重还有电池续航,怎么着也得两三千块吧?”
两三千块?
杨建设顿时精神振奋。
他腰里别着五千五百块呢,岂不是可以买两辆这样的车子?
上午干活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不少信息,对2018年代已经有所了解。
他手头上的百元大钞都是真的。
不过这年头物价很高,一斤大米至少好几块钱,一斤猪肉更是能上二十块。
最夸张的是鱼虾蟹这些海货,养殖的梭子蟹动辄三四十一斤,而野生大黄鱼这年头更是海珍品,个头大点的轻松能卖个几千块……
但是这种电三轮在他眼里太珍贵了,在84年买一辆农用三轮车得五六千块呢,可比不上这个小三轮精致洋气。
小三轮车斗里坐着个大脸盘的姑娘,她面前守着几个塑料桶,看到有人来了便打开桶盖。
后面的人焦急的问:“建设哥,桶里有什么好吃的?”
队伍最前的杨建设收回对电三轮的垂涎目光,看了眼面前的塑料桶眼睛一亮:“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草!”后面的人骂了一句,“那旁边的桶里呢?”
杨建设说:“也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有个叫赵福的青年赞叹道:“建设哥不一般,有文化,真是鲁迅本迅。”
四组队伍排最后的沙伟看着车上打饭的姑娘忽然唱了起来:
“你要去车上打饭吗?帮我带大鸡腿、红烧肉、麻辣鱼还有白米饭。代我向车上的姑娘问好,她曾是我的梦中情人,请让她为我做一件衬衣……”
嗓音歪歪扭扭,可杨建设听的曲子却感觉很动听。
有种别样的优雅。
他吃惊的回头问:“伟哥,这歌是你自己编的吗?”
杆子哈哈笑道:“建设哥你真会开玩笑,这是斯巴达集市,世界名曲!”
这里最有文化的赵福忍无可忍,叫道:“什么斯巴达集市!你怎么不斯巴达克斯起义?”
“人家这叫斯卡布罗集市!”
有人嘀咕说:“草,名字真拗口,我一直以为它是叫斯柯达集市呢。”
姑娘举起个大勺不耐烦的敲了敲塑料桶,说道:“你们打不打饭?帅哥,你赶紧的!”
前半句话冲众人喊的。
后半句是对杨建设说的。
杨建设讪笑一声。
2018年的姑娘们审美眼光没的说,都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帅气本质。
他看了看另外三个塑料桶,里面都是菜。
让人眼馋的菜:
一个桶里是鸡块炖土豆,鸡块不多但表面飘着一层鸡油,看着就香。
一个桶里是白菜猪肉炖粉条,里面猪肉挺多而且是白花花的大肥肉,咬一口准能冒油。
一个桶里是泡在油水里的鱼块——这个拉垮了,杨建设一眼看出来所用的鱼不新鲜了,可惜了里面那么多的菜油!
姑娘给他个塑料袋装上米饭,又给他个塑料袋让他自己打菜。
杨建设知道自己可以随便选菜,于是他不客气的专门挑选大肥肉。
刚才沙伟让他帮忙打饭了,他不会亏待自己的朋友,便给沙伟挑了更多的大肥肉。
他怕后面的人不乐意,所以自己那一份菜里大肥肉相对少一些。
这样他把大份的大肥肉给沙伟,自己拿了小份的。
然后,后面的组员见此纷纷开口:“建设哥讲究。”
“建设哥绝对的好人,舍己为人啊。”
赵福更是感叹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菜中有瘦肉然先挑肥肉者,可拜上将军!”
杨建设挠挠头。
他一时分不清组员们是不是在嘲讽自己,便拎着塑料袋赶紧跑。
车上打米饭的姑娘招呼道:“帅哥,你的筷子。”
她塞给杨建设两副筷子。
杨建设看着这筷子大感新奇。
两支纤细干净的筷子竟然并合在一起,外面还套了个小塑料袋。
2018年的什么东西都精致!
他把菜和米饭递给沙伟并挤眉弄眼使眼色:“快点吃,都是好的。”
沙伟惊喜的打开塑料袋。
然后受到了惊吓。
菜上面是白花花的一层肥肉,让他怀疑这头猪没长肌肉!
杨建设那边已经坐在地上捧着米饭吃了起来。
一口大米饭一口大肥肉。
过瘾!
不过肥肉不太香,还好用料很足,滋味还不错,而且最主要的是有白米饭有肉有油水,吃的过瘾!
很快他跟其他工人学到了更过瘾的吃法:
把菜和米饭倒入一个塑料袋里,用筷子搅和一下连米饭带菜一起扒拉!
不管是工人还是薛永贵都说过,午饭随便吃,不管米饭还是菜都可以随便吃。
所以杨建设就一个态度:同志们,献丑了!
他飞快的将袋子里的饭菜塞进嘴里又去排队。
又打了一份结结实实的吃下去后,继续去排队……
几十个工人大开眼界。
干饭人干饭魂干饭人吃饭得用盆……
杨建设不光自己吃还督促沙伟吃:“你愣着干什么?吃啊!”
“你看你瘦的,你营养不良了,赶紧吃,使劲吃,反正这是资本家的饭,不吃白不吃!”
沙伟哭丧着脸看向袋子里的肥肉,他只能说:“我不饿。”
杨建设把他的袋子接过去,说道:“那我吃吧,别浪费,浪费是犯罪。”
沙伟痛快的给了他,掏出手机说道:“这饭没法吃,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外卖。”
杨建设一边吃一边蹲在他身边好奇的看手机。
他已经知道这东西的妙用了。
上午休息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掏出个手机来玩,这小东西特别神奇,在它面前电视机得黯然失色!
然而杨建设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能买一台电视机,最好是凯歌牌或者飞跃牌的。
在84年这个愿望是奢望。
但他如今能来到2018年,这下子愿望就完全大有可能去实现了。
不过光买电视还不行,他们生产队还没有完全通电呢——只有大队委通了电线。
因为大队委前有个晒场,公社给他们在大队委门口安装了电灯,鱼汛期以便于劳作。
不管怎么说,日子有奔头了。
杨建设吃饱喝足,下午上班后干的更是起劲,领着四组干的热火朝天,工程进展上将其他四个组甩的遥遥落后。
五点半下班。
天色早就已经黑了。
薛永贵坐在一张要丢弃的桌子后头,面前有一摞纸币。
工人们乐乐呵呵的排队来领钱。
一人一百五十元,组长又给添了五十元——本来说好给添四十,薛永贵多给了十块钱凑了个整。
大家伙领钱到手放下心来,便有人调侃起了薛永贵:“我说吸血鬼,你今天怎么改性子不克扣我们的钱了?”
“还多给了十块呢,真是床单作尿布——-够大方。”沙伟说道。
薛永贵打哈哈:“我老薛说话算话,你们不掉链子我怎么可能克扣你们的钱?”
“是我们今天工程干得快吧?”一组长程勇捶着胳膊叹气,“可累死我了!”
二组长刘文磊嬉笑着说:“待会我领你去找个小妹给你按按,按一下就舒服了。”
大家纷纷发出愉快而下作的笑声。
薛永贵没跟他们说笑,他去找杨建设:“小杨,给我你电话,我这边有活正好适合你。”
“俏活!”他凑上去压低嗓音吐出这俩字。
杨建设无奈的说:“我没有手机。”
薛永贵以为他不愿意跟自己打交道,就用胡萝卜一样的粗手指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行,反正你想赚钱就找我!”
他掏名片的时候顺便掏出一盒烟来,想了想便也塞给杨建设。
一直没有吭声的马虎看到这一幕后顿时酸了,便开口责问道:“薛总,你晚上不是还要管一顿吗?还吃不吃了?”
薛永贵笑道:“吃吃吃,怎么不吃了?”
“人是铁饭是钢,哪有不吃饭的道理?”
他打了个电话,电三轮把饭送过来。
还是中午的塑料桶。
还是中午的饭。
剩饭剩菜。
工人们顿时怒了。
他们感觉到了被戏弄、被欺侮的憋屈:“晚上管饭就管这个?这是中午剩菜,连热都没有热,给狗狗不吃!”
“我草,吸血鬼你真没起错名字!”
“我说你给钱咋那么痛快,原来在这里坑我们啊!”
薛永贵是工头,脾气很大,可不会惯着工人们。
他直接一甩烟蒂怒骂道:“嚷嚷尼玛个臭批!嚷嚷什么?”
“爱吃就吃、不吃就滚!尼玛的,一个个瘪三还挺事多!”
“告诉你们,早上开始说好是不管晚饭的,我现在管你们晚饭不错了,还管啤酒呢,你们还不满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们这些瘪犊子,我就不该给你们好脸子!”
工人们已经拿到钱,这些人不少都是只干日结的懒散青年,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他们才不给薛永贵面子呢。
薛永贵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才会跟他们撕破脸。
双方都不怕以后彼此没法合作了。
因为工头和日结工的关系从来不靠感情维系而是靠利益维系。
只要工头手里有合适的活,那工人就愿意给他干。
现在工人们手里有钱了,还吃什么剩饭剩菜?
去吃蛋炒饭它不香吗?吃盖浇饭它不香吗?吃煎饼果子肉夹馍它不香吗?
当然剩饭剩菜看不上,没开封的啤酒还是要的。
啤酒在电三轮车斗里,是当地的金纯生。
这酒批发价一瓶才一块多,当地人压根不喝这个,说它是水啤,喝起来一股子尿骚味。
工人们也不爱喝金纯生,但中午的剩饭剩菜不想吃,那啤酒可不能不喝,否则亏的太多。
于是他们上去哄抢啤酒:“我拿两瓶……”
“这瓶给我、别抢,妈个臭批别抢……”
“行了拿了赶紧走,趁着吸血鬼没反应过来赶紧拿了走,要不然他肯定得要回去……”
杨建设没去拿啤酒。
他看中了剩饭剩菜,默默的上去用塑料袋全给装了起来。
肉多油多调料多。
他觉得这菜很好,在他们公社不是逢年过节可吃不上。
工人哄抢了啤酒去上了一辆陈旧的大巴车:
这工地在郊区,他们要回市里还得坐工头承包的大巴车。
杨建设拎着几个大塑料袋闷头闷脑出门去。
沙伟赶忙拉住他问道:“建设哥你去哪里?咱去坐车啊。”
杨建设摇头道:“我先不回市里,在海边还有点事。”
他怕沙伟深究或者要陪自己,便又说:“你赶紧上车吧,我看快没座了。”
沙伟看着蜂拥挤在车门的工人们,拔脚要走。
但他迈出一步后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手机递给了杨建设:“你手机丢了一切不方便,那先用我的吧。”
杨建设看着这个小巧的手机赶忙说:“不用不用,这东西金贵……”
“金贵啥啊,挂逼机,五十块买的,除了能打电话就是能上个微信QQ了,你用吧,我家里还有一台。”沙伟果断将手机塞给他,拔腿往车上跑:
“哎哎哎,我没上车、我还没上车啊!”
他好不容易挤上车。
大巴车已经人满为患。
膀大腰圆的司机嚷嚷道:“没座的蹲下,别让交警看见,否则我饶不了他!”
“走了走了,开车不等人了……”
大巴车发动。
发动机发出老牛嚎啕般的声音。
很吃力。
车子开上公路,冬天夜里的郊外没有交警查车。
这样大家伙的心神放松下来,掏出手机玩游戏的开始玩游戏,爱聊天的互相吹牛,还有的打开啤酒直接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很畅快。
星光洒肩头,仿如自由人。
这时候司机又说道:“买车票了,一个人五块钱。”
车厢里的畅快氛围在这一刻无影无踪,大家伙顿时怒了。
组员们纷纷看向他们的组长,而一到三组长都是老油子,程勇和刘文磊藏在前排座椅的阴影中假装睡觉。
马虎倒是昂首挺胸,但他表情阴翳。
自从上午被杨建设吊锤了一顿后,他一直是这个男人勿近的田园女权架势。
众人都明白,现在去找他,就是找不自在!
最终剩下的又是沙伟一个组长……
沙伟决定为手下仗义执言,他怒气冲冲的起身问道:“薛永贵给我们承包的车,他答应过我们车接车送。”
光头司机混不吝的说:“是啊,车接车送,现在不就是车在送你们吗?”
“那你还要钱?临时加钱?欺负人吗!”沙伟咬牙切齿的问。
光头司机说道:“老薛说了给你们车接车送,但说帮你们付车钱了吗?”
“赶紧他妈付钱,要不然滚下去自己走回去,要不然就跟我一起去我们地盘上——到时候就不是五块钱的问题了!”
沙伟说道:“休想……”
“我草!”司机这次没让他把话说完,直接一脚刹车踩到底。
车子猛然停下。
沙伟没站稳被晃的向前踉跄一步。
司机一巴掌拍在驾驶台上将驾驶台拍的摇摇欲坠,怒目圆睁的吼道:“谁他妈裤裆没关门把你露出来了?”
“你谁啊?来来来,你过来我跟你好好说说!”
沙伟的勇气在对方那熊一样的身板和凶神恶煞的语气中消弭殆尽。
他看向其他人想寻求帮助。
但其他人都低下了头。
没人与他对视,更没人帮腔,倒是不少人用余光在看他的热闹。
这时候他才突然想到。
自己就是个流浪狗一样的东西,白天组员们叫他‘组长’是因为有建设哥给他当后盾。
他现在冒头出来,其实是自取其辱。
不是谁都能当大哥、谁都能帮人出头的!
这一刻沙伟特别的想念杨建设。
然后他想,自己回去就要给建设哥打电话!
做出这决定后他果断选择退让,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司机。
不知是为了发泄还是为了挽尊,沙伟嘀咕说:“娘的,这肯定是吸血鬼的阴谋。”
“难怪刚才抢啤酒的时候他没反应,原来他早就挖好坑了!”
“这事我得给建设哥说一声,建设哥肯定能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