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屯那两条交叉的十字路口南端有一条泉水小河,小河上有一个石拱小桥,过了石拱小桥不远就是生产队部。
因为建国后幸福屯先后成立初级社和高级社,再到人民公社,幸福屯的名称变成了鹿山人民公社下属鹿泉大队的一个生产小队——幸福屯生产队,社员们依然习惯把生产队部称为幸福社。
幸福社是三面房屋一面石墙的四合大院。四合大院的外围有牛栏,羊圈和猪舍。大院正南是石墙和一个木头架起的大门牌坊,牌坊左右两侧分别刻着“***万岁”和“***万岁”红色标语对联,圆拱形的横眉上也用红色刻着横批“人民公社好”,圆拱下的宽宽的横梁上用黑色刻着“幸福屯”三个大字。
大院里规规矩矩摆放着四挂马车,还有犁铧和石磙,石墙的拐角处也有一眼辘轳水井。大院两侧是厢房,一侧是马棚和草料间,另一是粮种仓库和农具库。
四合院里正房除了碾坊和磨坊就是队社大礼堂,这是社员开大会批斗地主、富农,忆苦思甜的地方,也是维持了没有多久的社员们吃大锅饭的地方。这里逢年过节偶尔也演上几场社戏。
正房里除了大锅饭时搭成的伙房,里面就是一个宽敞的空屋子,屋子南窗下是一铺通长大炕。屋子墙壁上挂着两盏马灯,地面上堆放着选春播种子用的簸箕、笸箩和筛子,还有几个专门选豆种用的木板桌子。
这时候,靠伙房一侧的大炕上,五十岁没有娶到媳妇的老顽童周铁发正裹着破衣服用双把刀一圈圈削着烀好的豆饼。他是生产队里的饲养员,豆饼是给马填充的精饲料。火炕西侧,长长的一面大炕是沙土床,床上席着地瓜秧,已经长出了绿莹莹一片秧苗。
一位个子高大的小伙子穿着单衣,套着一个羊皮褂子正一手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水桶,嘴里叼着葫芦水瓢走进来,停在沙土床边,然后熟练地一瓢一瓢为地瓜秧苗浇水。
这位就是我的爷爷,爷爷的大名叫何百年,听爷爷说这名字从来没有多少人叫过,因为他从小就长得有如牤牛般壮实,有如牤牛般的力气,又像牤牛般能干,也有牤牛般脾气,所以大家都称他叫牤子。
这一年,牤子二十二岁,看来,这块有山有水有树林的黑土地的确养人,这位一年到头闻不到半点荤腥,靠吃高粱米饭、玉米面馍、大馇子和咸菜疙瘩,甚至吃糠咽菜长大的山里小伙,居然长得粗壮有力,膀大腰圆,浓眉大眼,干起活来也是这般风风火火。
牤子很快就把两桶水浇完了。老顽童周铁发饿了,也馋了,偷偷地将一块软乎乎的豆饼塞进自己的嘴里。正嚼着,牤子过来正好撞见他偷吃豆饼。
牤子生气了,用手指着老顽童:“你给我吐出来,精饲料本来就少,你多吃一口,马就少长不少膘,你吃了白搭,马吃了能干活,生产队还指望着马出力呢,你吃了能出什么力?”
“你也吃点儿,可好吃了。”老顽童殷勤地递给牤子一块热乎乎的豆饼。
牤子虽然也饿得饥肠辘辘,看着这美食也直流口水,但是他能控制住自己:“谁也不许吃,你敢再偷吃,别怪我上炕搓巴死你。”
牤子往前凑了凑,做着假动作,吓得老顽童赶紧把手中的豆饼放在原位,继续干活。
“记着,中午再给地瓜秧浇一遍水,要浇透,把炕烧好。”牤子接着说,“我去扫扫院子,你把咱俩的铺盖赶紧叠起来,别起来就知道吃。”
老顽童瞅着牤子傻笑着,露出了两颗难看的门牙。牤子放下水桶,拿过一把桦树棵绑成的扫帚,清扫完院子,在水井边打一桶水,胡乱地洗把脸,才往家赶。
牤子经过水井边的时候,还在等他的四姑娘看他走过来,不管周围人怎么看她,只顾眉飞色舞地喊:“牤子哥,过来,帮我打水。”
牤子本来想说:“你没长手吗?”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对付这位假小子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向来她想捉弄谁就捉弄谁,根本不用什么理由。
牤子知道,假小子说出口的话是轻易收不回去的,这时候,如果问她为什么让他帮忙打水,她会有一百个甚至一千个理由等着你,所以,不如不问,越问事越多。只好走过去,帮着她摇辘轳打满两桶水。
四姑娘美滋滋地看着牤子:“我今天脚疼,牤子哥,你帮我挑回家去吧。”
牤子不声不响,拿起扁担,挑起水桶就走。
四姑娘一边追赶着牤子一边说:“牤子哥,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