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扶苏目瞪口呆。
大胆,实在是大胆。
如此忤逆之言,莫说是说,便是听上一句,扶苏也觉得心惊胆战。
听柳白之言,岂非就是“大秦成也始皇,败也始皇”之意!
这可当真是大逆不道。
扶苏轻咳一声:“柳兄,此言我可当真不敢苟同。”
“我父……我是说始皇陛下,这一生莫说是我等,便是古往今来,也不敢有人敢说能与其比肩。”
“且不说早年平嫪、吕之乱、单说一扫天下,成就天下一统,这便是前无古人。”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开疆拓土,这功绩是实打实的吧,你怎可一并无视呢?”
……
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扶苏一股脑将始皇的功绩说了个遍。
说着,他的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情绪已经激动到了极点,柳白甚至怀疑如果再不制止他,这扶苏能自己厥过去。
敢情这小子是始皇的小迷弟啊……
柳白这下算是明白了。
这扶苏虽然下大狱了,可心里好像对大秦没有半点怨言,这一言一行全都在维护始皇。
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
这小子一边抨击柳白对始皇的评价,还一边试图将先前送给柳白的酒肉给夺回去。
整个一副一颗好心喂了狗的样子。
当然,柳白就是那条狗。
柳白一边护着烧鸡,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扶苏的话,末了,笑道:“兄弟,你可真是读书人。”
“对,你说的都对,但也正是因为这样——”
“大秦因为始皇陛下而存在,眼下的天下的确是陛下一人的天下,一旦陛下不在了,你猜这个天下会怎么样?”
“土崩瓦解!”
这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捶在了扶苏的心口,霎时间让他脸上少了几分血色。
说到这里,柳白微微一顿,拿起猪肘子的骨头,用上面的油花在墙上写一边写,他一边说:
“内忧、外患。便是如今大秦的困境。”
“所谓的内忧,不是法家治国有问题。而是继承人的问题。没有一个公子,能继承始皇陛下的大志。”
“一统天下,只是开始!华夏万世永存,永世屹立才是陛下所求。扶苏公子是个好人,但...被儒家洗脑了,太蠢了。还弄什么分封制,这是分裂,这是对大秦的背叛!!”
这话一出,扶苏本就少了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一片。
仿佛受到了某种奇怪的侮辱。
但我好像又没办法直接反驳。
扶苏本无血色的脸上因为气恼反倒又涨红了几分。
柳白盯着扶苏,迟疑道:“你怎么脸色变化如此之快?你是千面狐?”
“你别管!”扶苏有些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自己做了许多事,可都是错的吗?
甚至已经到了“蠢”的地步……?
不对!
我不蠢!
扶苏从小就被人夸聪颖,还从来没有人被人说过蠢,此时更是一万个不服:“分封有何不妥?”
民心是国家兴旺的最重要基础。
正如后世所言的那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分封制虽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皇权,但却能够取得民心,令天下百姓支持大秦。
如此一来,大秦自然能够实现千载万世的大一统——
当然,扶苏是这么认为的。
而他也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千载万世!”
柳白差点笑出了声。
作为后世来人,他可太清楚这四个字的可笑了。
那只是一个梦,一个说服上位者安于现状的梦。
“那么……”柳白淡淡地说道,“若是真如你所说,请问如今周王何在?”
扶苏如遭雷击。
半晌,他也苦笑出声。
是啊,若是分封制当真如此好,那么当年前后兴盛了八百年的大周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
扶苏彻底无言。
柳白见他如此模样,也不再言语,只是自顾自地风卷残云,不多时,一盘烧鸡化作白骨。
先前被扶苏拢好的稻草,此刻也被柳白彻底霸占,他美滋滋地卧下,一口一口地将先前衙差奉予扶苏的美酒灌于口中。
至于扶苏,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
这也正常,若是自己所坚持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任何人都是这种反应。
总得有一段时间来适应。
如果是常人,或许会一蹶不振,而稍微有点慧根的,很快就会走出死胡同爬起来。
而扶苏显然就不是一般人。
他只是彷徨了约莫半个时辰。
这时,他的目光也转向了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不断打着酒嗝的柳白身上。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在这死牢中,竟还能碰到这种人物。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么……
扶苏深吸一口气。
先前一番争论,看似不过寥寥数语,可他确实是经历了由信念崩塌到抓住救命稻草重新爬起的过程,而这根救命稻草嘛……
怕还真就在眼前这人身上了。
酒壶中还余了点酒,扶苏也不嫌弃,从柳白怀中取过酒壶,一饮而尽。
“先生……先生?”
扶苏轻轻推了推柳白。
无人回应。
不多时,沉重的鼾声响起。
“这……”扶苏瞠目结舌。
夜色渐浓。
除了柳白的鼾声,牢中再无其余声响。
扶苏不敢惊动柳白,只是直挺挺地站在柳白面前,俯身紧紧盯着柳白。
如此三四个时辰。
等柳白睁开眼时,恰好对上了扶苏布满血丝的双眼。
“卧槽,你干什么!”柳白哇的一声跳了起来。
思索半晌,他才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原来这扶苏竟是一夜未眠,在柳白身前站了一夜,也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
还好此时是在大秦,否则……柳白已经不敢往下想。
“请先生教我……我大秦外患如何?”
扶苏一揖到底。
“外患嘛……”柳白的目光又开始在牢门处探寻。
可惜,此时是在大秦,寻常人家一日也只有两餐,并无吃早饭的习惯。
想来这竹杠也敲不成了……
想到这里,柳白长叹一声。
扶苏还以为柳白在故意考校他,忙开口道:“匈奴?百越?还是扶余?”
柳白摇了摇头,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字——
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