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
夜半离家,只因无人记得母亲的忌日。
祭拜完母亲,我半路遇上了衣物单薄的男人。
那人蹲坐在巷口,带着黑色鸭舌帽,看不清脸。
见他可怜,我把身上为数不多的零钱搜出来,放在那人面前。
走进巷子却发现身后有几个黑影。
出于自卫,我攥紧了手里的美工刀。
我慌张朝后挥去,也没管身后那人到底是谁。
没想到,八年后,遇上了受害者。
听他口吻,似乎在怪罪我颠倒黑白?
耳边恍惚传来低语:
“实在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只知道的确有三小姐,可……”
“老宅实在没几个人认识她。”
“您随便带个人说是三小姐,这也不合规矩。”
“这个门,我们不能给您开。”
脑袋胀痛,我睁不开眼,却始终记得昏迷前他的苛责——
烂好心。
时懿也常常说我烂好心来着。
“想过你混的差。”
那人在我耳边戏谑。
“没想过你混的这么差。”
“这下,你无家可归了。”
脑子混沌一晚上,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醒了就吃早饭。”
依旧是那道熟悉的男声。
“我昨晚干啥了?”
抱住几欲炸裂的头,我没好气:“这是哪儿?”
“医院。”
“刹车失灵,你被撞成了轻微脑震荡。”
“短暂失忆很正常,会记起来的。”
仇崇屻坐在一旁沙发上,低头看电脑。
我慢吞吞喝粥,脑子却飞速运转。
我,这算是因祸得福?
这下都不用费心思接近他了,直接赖着不走就行。
“我想起来了。”
刹车失灵撞树的时候,我护住了他的头。
他应该不会恩将仇报。
所以目前,我暂时安全。
“你知道昨晚那里会发生滑坡?”
他默然,片刻后只说了四个字:
“生意冲突。”
我挑眉:“人祸嘛,懂了。”
我顺着他的话说,并不意味着我看不出来他的隐瞒之意。
仇崇屻时隔多年重返北渠,一上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能从游轮事件中全身而退的,少之甚少。
他这一举动算是断了那些人作祟的念头。
若说这次山体滑坡是冲着他来的,未免太冒进。
哪怕是戚以臣也不会如此乖张。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臧家那位,和我那亲爱的祖父。
臧家好说,旭利集团被我搅得鸡犬不宁,自然得背地里报复一把。
祖父嘛……他指不定收了臧老爷子什么好处呗。
我脑瓜子转了半天,陡然意识到一点。
一个从不混迹夜场的当家,为什么要在昨晚参加年轻少爷小姐们的赛车游戏?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直切主题。
仇崇屻盯着我,良久只吐出了三个字:
“别自恋。”
“得。”
我拿被子蒙住脸继续睡。
看来不想说。
“对了,这医院你的吧?”
垂死病中惊坐起,我微笑:“那就不客气了。”
“什么意思?”
他合上电脑,目光掠过我头顶。
“最近缺钱,房租到期了。”
我理所当然:“借你医院住几天。”
VIP病房诶,资本家羊毛不薅白不薅。
见他不为所动,我指了指被纱布缠着的脑袋:“这个人情做补偿,够吗?”
“你记住,贪狼永远不可能餍足。”
他突然起身,抬手抚平我脑袋上翘起的呆毛。
“不用住医院,住我家。”
我勾唇,看来蓄谋已久啊。
可以确定,他对我的感情,并非仇视。
但我不明白,这种无条件的偏爱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可你看起来,不像正人君子。”
我拍开他的手。
“看起来?”
“错了。”
他笑得挑衅:“不止看起来这么简单。”
……
好巧不巧,距离山体滑坡才五天时间,臧林祖落马的消息就已经被各大新闻争相报道。
也是,年末就是大选。
戚以臣得将这个劲敌提早除掉才是。
我受伤,不过是激怒他下手的导火索。
戚以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感谢你在扳倒对手路上顺手全了我的心愿。
打开手机,望着锁屏上发黄的照片,我眼眶酸涩。
照片上的女人那时芳华正好,哪像病中枯槁垂死之态。
这个傻女人若能早一步看清臧林祖的本性,也许就不会被残忍抛弃到南区。
借着收拾衣物之由,我痊愈后回到公寓。
厨房暖灯静默,人影幽暗。
“饭还有七分钟就好。”
厨房里的男人没回头,身姿精瘦挺拔。
老土的深灰色行政夹克在他身上反倒无端多了几分低奢感。
“嗯。”
我拿出碗筷,坐在板凳上等。
三年来,我不止一次想过。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
“为什么发呆?”
戚以臣将筷子塞进我手里。
“我在想怎么画你呢。”
我起身打开画室,大喇喇指着画板:“诺,里面那个最大的板就是你的。”
“可惜了,人家模特身价高,不准我画。”
戚以臣眼底笑意细碎,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卿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你吗?”
我错愕,反复琢磨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因为你和她们不一样。”
戚以臣今天一反常态,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沾染的些许酒气。
发消息给他助理才知道,他刚从老宅赶过来。
而那里,是举行他与吴小姐订婚宴的地方。
我抬眼,不偏不倚撞进他那双弥漫着哀雾的眼眸。
“恭喜啊,戚先生订婚快乐。”
他一言不发,只是拉着我的手。
明明是喜事,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戚以臣,你演技真好。
“这下,我怕是一辈子都得背上淫妇这个骂名了。”
“戚先生,你以后还是少来我这公寓吧。”
“到时候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那这几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
戚以臣面色未变:“你今天,话很多。”
“不该说的,少说。”
短短两句,我偃旗息鼓。
因为是我,所以才反复试探。
也因为是他,所以才迂回有度却字字锥心。
自小驰骋于名为权利漩涡的原野,他怎会因为一场小小闹剧而落脸。
他为我夹菜,我食不知味,指着桌上的腌笃鲜缓和气氛:
“北渠虽然名字里带个北,却还是偏南。”
“想打个雪仗都不行。”
我嬉笑:“之前在挪威,我经常和亨利打雪仗。”
亨利,留学时寄养家庭的小朋友。
戚以臣唇角嗫嚅:“今年冬天,带你赏雪。”
你在内疚吗?
带我赏雪。
这般浪漫却无用的期许。
北渠不下雪,你也不可能牵着我的手,光明正大去赏雪。
直到楼下传来汽车鸣笛,我才意识到时间到了。
“是仇崇屻。”
我将行李收拾好,从窗户边探出头去。
傍晚风大,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对他了解的也不多,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这人背后到底有谁撑着,但他似乎没兴趣站边。”
“如果最近没动作,就证明他威胁不到你。”
“至于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势力……等我在他那儿多待一阵子吧。”
戚以臣听着我的汇报,再度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时间限制,一个月内。”
我心口发堵,却只能点头:“好。”
戚以臣,你记住。
这次,是你亲手把我推向他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