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的看着大姐姐。
她从来不善言辞,说话也少,她日日都陪在老夫人身边,我好像甚至都还没有机会单独听她说这样多的话。
我对她印象平淡,就连她的亲妹妹也总是担心她性子软弱,将来要受欺负,可是在这一刻,我突然对眼前的姑娘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和看法。
原来一个人是否勇敢,底气并不全在于财富或是力量,往往在更紧要的关头能够作为支撑的,是这个人过往的经历和执念的信仰。
大姐姐说,她只为她的心。
那我的心呢。
我无声的反问着自己,没由来的想到了一些刚到将军府时的事情。
我手腕的伤口开始养好起来了,枯槁的躯肢也渐渐长出丰盈的血肉,到京城后,我不再需要卧床养病,可以自由的活动。
但我渐渐发现,偌大的将军府里每个人都在忙碌,只有我是个无事的闲人。
秦北徵隔三差五进宫办差,在府里的时候也多是在书房处理事务,大姐姐天天守着偏僻小院子里秦北徵的娘亲,二姐姐则开始亲力亲为的抚养小五,至于四妹妹,秦北徵在前院里隔出来一个安静独立的小房间,请了女先生来教她读书。
就连几个下人,都分管着个人的工作,洒扫浆洗,各司其职。
我开始有些害怕了。
我怕自己的格格不入,迟早会耗尽他们对我的怜悯。
这世上难有无缘无故的好,就连我骨肉至亲的爹娘都能毫不犹豫的抛弃我,更何况将军府上下本无一人与我有干系,我不像五妹妹一样尚在襁褓嗷嗷待哺,便是扔出去,也不会被活活饿死。
我舍不得眼下这份稀缺珍贵的温情,我做梦都想要长长久久的留在这里。
所以我想帮两个姐姐做些什么,但老夫人需要静养,大姐姐那里我去不得,五妹妹常常咳嗽哭闹,但我一只手抱不动她反而给二姐姐添乱,直到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去前院给四妹妹送她落下的书本,我突然生出了些旁的念头。
那本书拿在手里很轻,微黄的纸张上端端正正的印着方块字,我一个都看不懂,可翻开它的四妹妹,却念得那样熟。
“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我躲在门口,痴痴的听了半晌,直到四妹妹停下声音后,女先生问了她一个问题。
“读完这篇《劝学》,你可知道,为何要读书?”
“识大体,明大义,辩善恶,知是非。”
在那一刻,我仿佛从一场大梦中被唤醒,看到一个顶天立地行走在世间的人如何摆脱无知蒙昧,无关性别年岁,那是一双睁开的眼睛,该有的风骨和尺度。
我也想读书,做一个清醒明白的人。
可我不知该如何向秦北徵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只有从前在地主家学的那些本事,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种,或许可以取悦他的方式。
于是在一个寂静的夜里,我对着镜子挽起松散的发髻,用碾碎的花汁染了娇艳欲滴的红唇,然后推开了书房的门。
秦北徵原本坐在桌前伏案写字,他听到声音抬起头,神色没有什么变动,只是放下笔,静静的等我走到他面前。
我袅袅娜娜跪在他身下,仰着脸,顾盼生姿做出一副摄人心魄的妩媚风情,切切的看他。
秦北徵下意识的想要扶我起来。
我躲开他,壮着胆子抬起手,解开领口的扣子,脱下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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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北徵眸色暗了暗,却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话。
我继续松开里面的衣带,脱掉中衣,最后是贴身的小衣。
我熟练的微微弓起肩,露出锁骨深刻明晰的形状更显得可怜些,柔弱无骨的左手轻悄悄的攀上男人的膝盖,摸到了衣摆布料上凸出绣着的团纹。
可下一秒,我突然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疤痕。
与肤色不相宜的白或红,一道一道的盘踞在我的皮肤表面,越往上越密集,直到肩头胸口,几乎有些骇人了。
我竟忘了,我这样的身子,还如何能勾得到人。
我顿时有些泄气,只是拉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我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低头咬了咬唇,横下心来继续动作,秦北徵却突然抓住了我探出去的手。
微皱的眉头下,他一双漆漆的眼睛直视着我,如墨色化不开的瞳孔猛然紧缩,眼底深黯复杂的情绪剧烈涌动。
我有些后知后觉的胆怯,想要缩回手,却拗不过男人的力气,僵持在原地。
“你做什么。”
我败下阵来,坐在地上,仓皇的伸出断腕右臂,想遮掩住身体,
可秦北徵的眼神如若洞穿,即便我穿着衣裳他也能透过皮肉看到我心里去,更何谈是现在这副模样。
我狼狈的低着头,声音细若游丝,“我想读书。”
“为什么。”
“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继续无知下去,走上绝路也只能等着别人来拯救我,我想有自己的眼光和能力。”
秦北徵松开我的手,安静了很久,我不敢看他,在沉默中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呼吸的力度。
终于,他下达了对我的判决。
“再请一位女先生太贵了。”
我指尖传来微微刺痛的感觉,虽然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没有因为这个无礼的请求被逐出将军府就很好了,至于能读书,或许本来就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痴心妄念罢了。
我勉强挣扎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容,“多谢将军,我知道了——”
“我来教你。”
我尚未反应过来,秦北徵已经捡起了我落在地上的衣裳,披在我肩膀。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这就是你的第一课。”
他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一边说,一边为我系上衣带,扣上扣子,我的衣裳被一件一件重新穿好,直到最后的衣襟领口,都整理的熨服平整。
秦北徵的手指不可避免触碰到我的皮肤,可他神色那样干净自若,不染半分杂念。
“姜迟女,无论从前你经历过什么,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你就已经彻底的告别了过去,你是纯粹的,完整的,你只要记住,既然我已经带你回来了,有我在一天,就管你一天。”